
(广州大剧院/图)
2025年4月底,舞剧《牡丹亭》开启巡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汤显祖的文学经典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该剧由青年舞蹈艺术家黎星和编导黄佳园联合执导,剧作家罗怀臻担任编剧,全篇分为“梦卷”与“画卷”两部分,时长近三小时,角色凝练为杜丽娘、柳梦梅、春香、花神、陈最良、判官等六个核心人物,讲述了杜丽娘与柳梦梅超越生死的爱情故事。
开场前15分钟,丫鬟春香上台暖场,或坐或卧,时而躺在中央,时而在舞台边荡着双腿,她眼神清澈,笑语盈盈,悲喜拉开帷幕。
在传统戏曲舞台上,私塾先生陈最良总是刻板迂腐的,到了舞剧《牡丹亭》中,陈最良除了教学尽责之外,他愿陪着春香闹,会拉柳梦梅一把,似乎关照起每个角色的心情,甚至在闹学之后,他还悄悄捡起地上的鲜花了闻一下。处处细节,都表现了团队对塑造立体人物的渴望,发于经典,回归本真。小姐也不再只有端庄娴静的一面。舞台上,杜丽娘是大户小姐,也是活泼好动的花季少女,她和春香、陈最良跳起了三人舞,动作大开大合,配合罗衣飘飘,只觉青春洋溢。
一边是让“人”如其所是,一边是增加“神”的戏份。舞剧《牡丹亭》中,花神以具体的角色形象存在并贯穿全剧,着大红长袍,若炽烈生命。如果说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将杜丽娘推向后花园,那花神则给了杜丽娘追寻自我的精神力量。“姹紫嫣红”是这般美好,“良辰美景”是如此真实,杜丽娘与群花一起舞蹈,这里的杜丽娘,真真是戏文里所写的“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游园惊梦时,杜丽娘遇见了梦中的柳梦梅,除了意料之中的绝美双人舞,花神的主动参与再次将杜丽娘的“本我”显化,她与杜丽娘的动作互为镜像,在灯光和干冰的掩映下,杜丽娘如火一般的内心得以强调,每一回衣袖的挥舞,每一次落脚的节奏,都力量感十足。

(广州大剧院/图)
自始至终,阵阵白雾弥漫舞台,自上而下,由内而外,朦胧的造境为故事表达提供了空间。该剧的矛盾在于时空的错落,杜丽娘与柳梦梅在彼此的时空里错过又重逢。在七分钟的双人舞中,杜丽娘与柳梦梅初次见面,之后两人到延展台中间,捻一枚柳枝,情绪渐进,众花神在其后见证,二者交融,两人若腾云驾雾一般,至悲至喜推到极点,最后躺在舞台中间,干冰缓缓喷出,时间被具象化,前排的观众甚至可以看见舞者气徐徐汗津津。
妆造方面,服饰布料整体轻盈服帖,质地柔软,“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色彩与角色也高度适配。故事发生在南宋,是“镜花水月”的禅意时代,柳梦梅和杜丽娘服装都偏清雅,或米白,或藕粉,“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众舞者翩跹时,花神着一身赫赤款款而来,至情的热烈与生命的张扬震撼全场。
舞美偏简约淡雅,灯光则为氛围的立体感服务。“春香闹学”时,暖色灯光搭配俏皮音乐,趣味横生;“拾画叫画”时,侧灯冷冽,凄厉悲凉;当杜丽娘郁郁而终,一股干冰自天而下,搭配绛红灯光,再游园却不见柳郎的郁郁喷涌而出。
假如说昆曲是柠檬水,清新而委婉,舞剧《牡丹亭》则像葡萄佳酿,先锋而热烈。舞者的动作借鉴了芭蕾舞和现代舞,西方管弦乐的加入让情绪的表达层次感更丰富。最意外的还数剧末的歌剧。歌剧选段是意大利作曲家贝里尼的《诺尔玛》“圣洁女神”,旋律线条悠长而宽广,花腔演绎细腻而高亢。如果说传统戏曲中歌颂的是个体对“人生而有情”的呼唤,舞剧则借“圣洁女神”让这种“至情”的光芒能投射给更多“有情人”。
在传统戏本的演绎中闪现歌剧,这种尝试容易让人意外,甚至不习惯,碰撞感对观众的审美提出挑战。除此之外,三小时的演出时长也考验着观众的耐心,比如地府部分的群舞过于臃肿,面具的设计与干冰的搭配让现场过于惊悚等缺陷确实存在。假若后续改版压缩时长,“幽媾冥判”的舞段可以再雕琢雕琢。
经典重塑本身就充满挑战,要么接受创新,经典自身得以丰富,要么迎接批评,经典历久弥新。《牡丹亭》的表达还有更多可能性,舞剧的创意外延也在不断拓展。好似杜丽娘,为真实而活。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蔡浩杰
责编 杨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