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鼓点。苏玉橙撑着一把边缘磨损的黑色长柄伞,站在一栋与她周身疏离气质格格不入的花园洋房前。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线,滴落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她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深灰色行李箱,表面有几道不易察觉的划痕,里面除了几件洗得发白、叠得棱角分明的衣物,便是几本厚重得能当砖头使的原版书籍——《量子力学导论》、《高等数学分析》、《神经生物信息学前沿》。冰冷的雨水气息混杂着泥土和远处隐约的桂花香,钻入鼻腔,她却恍若未闻,只是抬起清冽的眸子,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家”。
雕花的铁艺大门,精心修剪的绿植在雨幕中更显葱郁,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流淌出来,勾勒出屋内温馨的轮廓。一个“家”字在她舌尖无声滚过,带着一种遥远而陌生的滞涩感。十七年的人生,父母模糊的身影和实验室刺鼻的气味是她记忆的底色,随后便是福利院千篇一律的灰墙与辗转流离。高二,一纸突如其来的收养文件将她从那个冰冷的体系里捞出,塞进了这栋名为“苏宅”的华丽鸟笼。邻居苏家,大学教授苏明哲和画家林婉清,成了她法律上的父母。而那个据说和她同龄、热情得像个小太阳的女孩苏珊桃,则成了她的妹妹。
门开了。
暖意伴随着柔和的光线涌出,驱散了门廊的湿冷。苏明哲教授率先迎了出来,儒雅的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包容。“玉橙!快进来,雨这么大,路上辛苦了!”他伸手想去接她的行李箱,动作自然。
紧随其后的林婉清女士,一身素雅的亚麻长裙,艺术家特有的温婉气质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怜惜。“好孩子,冻坏了吧?快进来暖暖。”她的声音柔软,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味,目光落在苏玉橙略显单薄的肩头和那把她显得过于沉重的旧伞上。
苏玉橙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苏明哲伸向行李箱的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苏叔叔,林阿姨,打扰了。”她微微鞠躬,嗓音清冽如冰泉击石,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雨水顺着她额前几缕未被伞完全遮挡的黑发滑下,沿着白皙却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滑落,她抬手随意抹去,指尖冰凉。
“哎呀,一家人说什么打扰!”林婉清连忙上前,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意微微阻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得如同林间小鹿奔跑的脚步声从屋内旋转楼梯上传来。
“爸妈!是玉橙姐姐到了吗?”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雀跃。
一个身影几乎是跳着出现在楼梯口,然后轻盈地蹦了下来。苏珊桃。
她像一幅突然闯入冷色调画布中的暖色水彩。及肩的栗色卷发随着动作跳跃,映衬着一张明媚生动的脸。眼睛很大,瞳仁是温暖的琥珀色,此刻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和毫不设防的友善。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卫衣和牛仔裤,上面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颜料斑点,整个人洋溢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她几步就冲到苏玉橙面前,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连日的阴雨:“哇!你就是爸妈说的玉橙姐姐?你好酷啊!”她伸出手,热情地想拉住苏玉橙略显冰凉的手指。
那扑面而来的热情让苏玉橙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她的教养让她只是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将拿着伞的手换到身前,巧妙地隔开了苏珊桃伸过来的手。“你好,珊桃。”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苏珊桃跳跃的发梢、灵动的眼眸,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情绪波动上停留了一瞬。
直觉。
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苏玉橙脑中无声嗡鸣。这个女孩,这份毫无保留的明媚,太纯粹,太…耀眼了。就像实验室里那些未经处理的原始数据,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过于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未被驯服的、原始的能量。
苏珊桃的手落了空,却也不觉尴尬,反而歪着头,更加好奇地打量这位新姐姐。哇,好强的气场!皮肤白得像上好的骨瓷,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有些紧,尤其那双眼睛…清泠泠的,看人的时候,感觉像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灵魂深处去似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学神气场吗?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行李给我吧,玉橙,你的房间在二楼,就在珊桃对面,采光很好的。”苏明哲再次温和地开口,这次成功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
苏玉橙点点头,沉默地跟在苏家父母身后走进温暖明亮的客厅。苏珊桃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姐,你看,那是妈妈的画室!里面可乱了,全是颜料!那边是爸爸的书房,堆满了书,跟小山似的!我们家阿姨做的杏仁豆腐可好吃了,等下你一定要尝尝…”
苏玉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摆设——墙上的抽象画作、随意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艺术画册、角落里绿意盎然的盆栽。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员进入了陌生的生态样本区。
二楼,走廊尽头。
苏明哲推开一扇门:“玉橙,这就是你的房间了。看看还缺什么,尽管说。”
房间很大,朝南,一整面落地窗外是湿漉漉却依旧葱茏的花园。装修风格是简洁的北欧风,原木家具,米白色的窗帘,干净清爽。一张宽大的书桌靠窗摆放,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谢谢,很好了。”苏玉橙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那张书桌上。她走过去,打开行李箱,没有先去管衣物,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厚重的原版书籍取出来,按照学科类别和常用频率,整齐地、一丝不苟地码放在书桌一侧,棱角对齐,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动作精准而高效。
苏珊桃倚在门口,看着姐姐专注而冰冷的侧脸,还有那几本光是书名就让她头晕目眩的大部头,悄悄吐了吐舌头。她探头看了看自己那扇正对着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可见散落在地板上的画架、堆在椅子上五颜六色的布料、随意扔在床头的乐谱,还有墙壁上她自己涂鸦的各种色彩斑斓的抽象线条。真是…天壤之别啊!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房间像个刚打完仗的战场。
苏玉橙整理好书,才将几件衣物挂进空荡荡的衣橱。动作依旧简洁利落。当她关上行李箱,将其推到床下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那扇虚掩的门缝。
色彩。声音。混乱。一种无序却充满生命力的能量场。
这与她世界里的绝对秩序和冰冷逻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收回目光,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那台经过特殊改装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亮起,冷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无视了窗外渐小的雨声,也屏蔽了楼下隐约传来的苏珊桃和父母的谈笑声。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
屏幕上,复杂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她正在尝试追踪一段极其微弱、几乎被时间尘埃掩埋的数据流。这是她从父母留下的、几乎被格式化的旧硬盘碎片中,耗费无数个夜晚才勉强拼凑出的线索。一个加密的信息片段,模糊地指向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项目。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如同在无垠的数据荒漠中孤独跋涉的旅人。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夜色笼罩下来,苏家别墅的灯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温暖的光晕。而二楼这间整洁到近乎空旷的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中回响,少女挺直的背影在屏幕冷光中,显得格外孤高而执着。命运的齿轮,在无声的代码流转中,悄然咬合。
楼下,餐厅。
暖黄的灯光下,长条餐桌上铺着素雅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家常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苏珊桃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今天艺术课上老师如何夸赞她色彩感觉独特,又抱怨文化课的数学题简直像天书。苏明哲微笑着听着,不时用温和的语气插上一两句历史典故,将女儿的小烦恼化解于无形。林婉清则不停地给苏玉橙夹菜,清蒸鲈鱼、碧绿的西蓝花、炖得软烂的排骨,很快在她碗里堆成了小山。
“玉橙,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学校还习惯吗?新同学好相处吗?”林婉清的声音满是关切。
苏玉橙看着碗里的菜,又看了看林婉清温柔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很好,谢谢阿姨。”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拿着筷子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她低头,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动作斯文而规律,咀嚼得很慢,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苏珊桃的活泼像一层温暖的背景音,苏父的博学则如同沉稳的旁白,而她,是那个沉默的倾听者。
当一碗细腻洁白、点缀着几粒枸杞的杏仁豆腐被林婉清轻轻放在她面前时,苏玉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清甜的杏仁香气,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能清晰辨识的、属于“味道”的慰藉。
“尝尝这个,阿姨自己磨的杏仁露做的,珊桃小时候可喜欢了。”林婉清期待地看着她。
苏玉橙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冰凉滑嫩的口感,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杏仁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很熟悉的味道。在福利院那些寡淡的日子里,偶尔能吃到一份食堂做的粗糙版杏仁豆腐,便是难得的奢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挡了瞬间翻涌又迅速被压下的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一勺接一勺地吃着。碗很快就见了底。
林婉清和苏明哲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苏珊桃则托着腮,看着姐姐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小声嘀咕:“原来姐姐喜欢吃甜的啊…”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和谐中结束。苏珊桃帮着林婉清收拾碗筷,清脆的笑声时不时响起。苏玉橙起身,对苏家父母微微颔首:“叔叔阿姨,我先回房了。”
“好,好,早点休息。”苏明哲点头。
回到那个冷色调的房间,苏玉橙反手关上门,将楼下的温暖与喧闹隔绝在外。她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和她的电脑。
屏幕上,“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加密数据流如同顽固的乱麻。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再次放上键盘,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雪豹。窗外的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影。新家,新生活,还有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却让她隐隐戒备的妹妹…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父母模糊身影背后隐藏的冰冷真相,是她唯一确定要追寻的坐标。键盘敲击声,再次成为房间里唯一的旋律。
苏玉橙苏珊桃小说我的基因能掀翻宇宙全文阅读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