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裴晟翻了我的牌子，才要在我宫中歇下。
坤宁宫的仇公公匆匆跑来通传：「陛下，皇后娘娘旧疾发作，请您去看看呢。」
裴晟走时，外头雪已经停了，天地间清朗朗一片。
我拿起给宴儿做了一半的衣服，继续赶工。
裴晟走后，宴儿慌张地站在墙角观察着我的脸色：
「母妃别生气，宴儿会把父皇争回来的。」
我将炉边烘暖的橘子塞到宴儿手中为他暖手，笑道：「母妃没有生气，快睡吧。
「陛下走了，还省一个人跟我抢宵夜吃呢。」
到底是小孩子，提到吃的就分心了。
宴儿把被子拉到头顶，小声撒娇「那……母妃，明日我想吃葱烩羊肉，好不好？」
「好。」
第二日午时，我炒了一盘葱烩羊肉，又用牛油烙了饼。
饼煎得两面脆黄喷香，我盛了一碗羊骨汤放在宴儿面前。
宴儿轻轻皱了皱眉头，又看了我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汤一口一口喝尽了。
一盏茶的功夫，宴儿忽然上吐下泻，连身上也开始起疹子。
宴儿虚弱地躺在床上，却对我笑着邀功：「母妃，宴儿病了，您可以去请父皇来了。」
请裴晟来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太医。
我正心急如焚时，仇公公已经等在采桑宫外，笑眯眯地传达皇后的关切：
「三皇子病重，不如等陛下下了朝，娘娘帮贵人通传一声，叫陛下晚些时候来采桑宫瞧瞧？」
我要照顾生病的宴儿，哪里有空梳洗自己，伺候圣驾？
我客客气气回了仇公公：「谢娘娘好意，但臣妾要照顾宴儿，不必惊扰陛下了。」
听我回绝，仇公公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悻悻地走了。
太医开了两份汤药喝下去，到晚上也不见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宴儿好像瞒着我什么。
我忙叫人去请陈嬷嬷。
带惯了孩子的陈嬷嬷经验老道，她先问饮食，又问宴儿是不是受了风寒。
一一排除后，陈嬷嬷也觉得宴儿这病来得蹊跷。
「母妃为什么不要人去请父皇。」宴儿躺在床上，不安地看着我，「是我病得不够重么？」
陈嬷嬷听这话变了脸色，悄悄将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贵人可知道贵妃娘娘为何被废？」
我听说过一些贵妃失宠的传闻。
说贵妃用了***，才圣宠不断，但是也害得陛下子嗣不丰。
说贵妃利用皇子争宠，虐待宴儿，博取陛下的怜悯。
听说皇后娘娘要帮我去请裴晟来，陈嬷嬷满眼的后怕，不住念佛：
「贵人，您听说的传闻都是真的。
「阿弥陀佛，刚刚您如果去请了陛下，恐怕在陛下眼里您和贵妃一样，都是用孩子争宠的恶毒心肠。」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冰凉。
看出我的害怕，宴儿满眼困惑：「为什么我生病了，母妃不高兴？」
明明从前他生病了，贵妃娘娘就会高兴。
想起昨日裴晟走后，宴儿怕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也许留不住裴晟的时候，宴儿就要挨贵妃的打。
我心里一酸，没办法责备他弄巧成拙的心思。
我讲明白其中的利害，为他掖好被角，温声告诉他：
「因为宴儿生病了，母妃很担心，等宴儿的病好了，母妃就高兴了。」
裴宴垂下眼，努力理解我的高兴和贵妃的高兴，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我将汤婆子轻轻放到宴儿的肚子上，温声问他：「告诉母妃，宴儿为什么会生病？」
他就大大咧咧地笑：「宴儿吃了葱和羊肉就会这样。
「不要紧，以前也吃过，羊肉不是砒霜，吃了最多难受，不会死的。
「母妃做的羊肉比从前贵妃宫里做得好，母妃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吃的时候也很高兴，真的。」
他这么说，我手腕上为喻儿割肉治病的旧伤，也跟着心隐隐作痛。
宴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他不吭声了。
他用被子盖住酸涩的心事和嚎啕的哭声：「为什么其他兄弟姊妹的母妃都很疼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连温娘娘您都这么疼我。
「唯独、唯独她不喜欢宴儿呢？」
我心里一阵苦涩。
我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九岁的孩子解释爱恨：「就像葱和羊肉，宴儿吃了会不舒服。
「但这不是宴儿能决定的事，不能怪你。」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道理，就像花草有季节，瓜果有时令。
可爱与恨就像人的脾胃，没有道理可讲。
宽慰他，也宽慰我自己。宴儿哭累了，趴在我怀中睡着了。
他做了噩梦，梦中很小声地跟我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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